听孤鸿乍然说出这么一句,一时之间,我亦不知该作何反应。心中自是有怒的,我虽从未听过全身按摩这等说法,但尚不至愚鲁至不解此中之意,只是,此等事便是我亦无法厚颜向西门吹雪开口。毕竟,纵是指点,要那人行此类于仆役之事,仍委实太过折辱。莫说西门吹雪本人会作何反应,便是我,一想至那双修长有力、白皙如玉的手,那样一双握剑的手,落于他人身上,轻揉浅按……心头便似被重重拧过一般,亦酸亦痛,更甚至,血贯顶颅蒸腾五内。这样一双手,便是落于叶孤城自身,心中亦是有所不忍,纵然当真要习此技,亦该是叶孤城效其口述所传,请西门吹雪亲身相试……
但我亦情知,叶馨或许不过是心忧我对孤鸿太过科研,令他素日里练功太过疲累,方才按捺不住,否则,纵然江湖女主不似世家千金般处处拘泥守礼,但叶馨云英未嫁,往日里虽偶有异举,但亦尚可称矜持,今时如此,亦是其情可悯,与我一般,终归也是为情所苦……想及此处,我心中怒意渐消,眉眼间冷意便是稍敛,对孤鸿和声道:“此事是为兄疏忽了,但你不需在此事上花费心思,叶馨亦通医道,你若练功累了,便由她来为你……全身按摩吧。”
这亦算是我这做兄长的成人之美了。孤鸿却似是有些不乐,但他素日里俱是面冷如冰,今日眉眼少有活色已是异事,我这为人兄长的,平时却尽是忙于练剑,乃至谋划复国之策,于孤鸿少有关注,而当下他面上又是霞光已褪,一时间虽有所感,却终是难以寻出端倪,或许,只是我一时误察亦未可知。想及之前竟对他生出妒意,我心底不由更是愧疚。少年人血气方刚,仰慕强者亦是常事,孤鸿又非天性冷漠,不过是素日里容色淡薄,不露于外罢了。更何况便是叶孤城自己,今日一见西门吹雪,不也犹自心摇神撼,不可自持么,为何又独怪孤鸿?究其根本,终归是叶孤城为了那人情念蒙心,不可自制……
温言勉励了孤鸿几句,便令他退下了,然而孤鸿走了,我心内却是因他那一句“全身按摩”,隐隐间似是平地起了波澜,便是盘膝打坐,亦是心神纷乱难定,而之前为我所强自掩于心底的那番乱梦,也不可自制的于眼前忽隐忽现起来,一时间更是浑身血气奔涌,妄念屡生。数个时辰之后,直至夜色落下,我才勉强静下心神。整衣理冠之后,我缓步往主厅而去,今日,是我的生辰,今日白云城中宾客云集,今日,叶孤城亦应专心正事,不可再念及那般夙夜难消催人心智的,儿女私情……
主厅之中人声鼎沸,熙熙攘攘,无数张脸俱在满面含笑,无数张嘴俱在连声作贺,然而厅中人声嘈杂火热,我心中,却自始至终只余冰冷一片。世间之人纵有亿万,知叶孤城之人,又有几人?若无一人知心解意,便是居于闹市喧嚣之地,叶孤城所能得者,仍是高处不胜寒,仍然唯有寂寞……忽然间,厅中人声乍冷,隐隐间,似有一派如侵肌骨的寒意渐渐弥散开,竟是于片刻间,已然稳稳的压住了满堂的宣沸扬天,而在这一刻,我更如鬼使神差一般,为心中那一丝隐隐的萌动所驱,忽的抬眼望去,千万人中,我正正的望见了那个人。冰雪为肌,梅香彻骨,而剑为神灵,我望见了,西门吹雪……
夜色间,西门吹雪傲然独立,白衣胜雪,遥立门外,却让所有人的眼睛,在他出现的这一瞬间,都看向了他,也只看得见他。我默默深吸了一口气,缓了下心神,目光落向了正呆呆立于门口的下人身上,随即便见他立时浑身一震,急忙通报:“万梅山庄西门庄主到!”看着西门吹雪一步步缓缓前行,面前人流更如分波劈浪般自动避于两侧,让出一条直通我面前的道路来,而我却已然是什么也顾不得了,只是默然凝望着他,恍似千百年间,我便一直立于此处,只等着他来到我的面前。
不知何时,西门吹雪已然来到了我的面前,我静静的看着那一双幽深如潭的眸子,面上几是抑不住的想要微笑,但终是压了下来,毕竟,我分毫不愿自己于西门吹雪的眼中,只是个轻狂浮浪之徒。略一寒暄,我便见西门吹雪面上,竟是破天荒的露出了一丝微微浅笑,便如寒冰乍破,大地春回,直令我的心在这一瞬间,亦是不由的暖了起来,满是喜悦。我强自压着心底的这股如巨浪般乍然涌起的喜悦,却连指尖亦是不由的,在微微发颤,心中于此时升起的,更是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。唇角浅勾便已令我失控至此,若当真是开颜而笑,只怕,我此刻已然是不顾一切的伸出手,紧紧拥住了西门吹雪,更甚至,吻上了他的唇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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