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意像一匹褪色的锦缎,渐渐裹住了整座京城。
家塾的事一桩接一桩,远比想象中更为繁琐。别看只是一处讲学之地,实则牵连着长房、支房,乃至整个宗族子弟的教养门面,Cao持起来分寸难拿。尤其那私塾先生一职,既是教书人,又是家族规训的耳目,选人尤为重要。
这人既不能太亲近——亲近了,旁人未免要疑心她徇私,又不敢用得太疏远——一来不了解底细,万一口蜜腹剑,祸起萧墙,倒是她引狼入室了。如此两难局面,沉甸甸地搁在蕙宁心头,像一方不肯落地的砚石,压得她这几日饭食无味,夜不能寐。
饶是她自小养在吴府中,教养极严,素来稳妥持重,早已褪尽孩童娇气,可说到底,也不过是个少女。这种事,还是头一回亲自Cao办。她面上不显,心底却如初春江水,微波潋滟,暗藏暗涌。
温钧野的伤势这几日总算见了起色,虽说握物尚觉吃力,倒也不至于动不动疼的要被人扶一把。他素来讨厌自己病秧子的样子,就算生病也要强撑着,不肯认输。
自从那晚情难自控,自渎了一次,他便觉得有点不对劲。那药,他日日按时服下,苦得发腻,却越来越觉得浑身燥热。起初他也不以为意,只当是伤后体虚,阳气浮动,可这热度却不同寻常。不是那种冬日围炉时的暖意,而是一种从骨缝里往外冒的热,像是炉膛被人悄悄添了柴火,叫他夜不能寐,心也跟着躁起来。
他原本体质偏热,年年冬天从不添裘褐,可如今这股热像是黏着了魂魄,甩也甩不掉。他越想越不对,索性偷偷寻了赵夫人,打定主意要问个明白。
他那日挑了个下人不在的时候溜进后苑,一进门便板着脸,一本正经地说:“娘,我问你,药里是不是加了什么旁的东西?”
赵夫人正坐在榻上理绣活儿,听这话也知道他明白了什么,头也不抬,只淡淡道:“这还不是为了你好。”
“为我好?”
赵夫人将手中绣线绕指轻轻一绞,方才抬眼看他,目光带着几分叹惜,“你那日在兰陵坊遇袭,难道就只是伤了胳膊?你真当娘看不出来?”
他一愣,脸色瞬间僵住,眼神游移几下,半晌才闷声道:“我不过是被、被踢了一脚,有点疼,过几日就好了。”
赵夫人却已收起绣活,斜斜睨他一眼,责备说:“你伤的是哪里,自己不心里有数?男子气血本就易损,若真落下个不能人道的病根,将来还怎么立足?你年纪轻轻,若真废了,岂不白白耽误了那样一个好媳妇?”
这话说得直白,温钧野霎时脸红耳赤,像是滚水泼上雪地,直冒白气。他咬了咬唇,声音闷得像被捂在被窝里,“娘你怎么、怎么能……”
他蹭的一下坐到椅子上,背对着她,耳尖却红得快滴血,只觉得脑子像被火烤过,满是“不能人道”“媳妇白娶”这样的字句在打转儿。
赵夫人伸手戳了戳他太阳xue,恨铁不成钢:“就算没事,那药也能补气养身。你看看,都成亲多久了?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?”
温钧野“哼”了一声,猛地站起来,甩下一句:“我乐意!那药我再也不喝了!”
这日闲暇,他问起蕙宁是否得空,说是要带她去看马球赛。蕙宁略一思忖,知他分明是想让她散心,便点头应了。两人婚后不久,这般公然同行尚属头一遭,她自也愿意看一看那贵胄间的热闹。
今日做东的是安西伯爵府,蕙宁虽未见过那边人家,却也耳闻不少。安西伯爵府世代簪缨,家风虽不张扬,却极有分寸,素与温家交好,府中姑娘们在京中闺阁间小有名气。
温钧野难得兴致高,平日里多穿墨色、深蓝,这日却挑了件鸦青锦袍,边角绣着折枝红梅,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。他临出门前照了照铜镜,还斟酌着换了双新靴。到了马球场,便有几个熟识的勋贵子弟迎上来,笑着打趣。他一把攥住蕙宁的手腕,掌心温热有力,声音里透着几分少年人难掩的自得与张扬:“这就是我妻子,云蕙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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